沉默的輿論

「輿論壓力」大概是台灣這幾年來,經常被人用來擴大解讀的成功經驗之一吧。記得在前一陣子,當朝野因為陳雲林來台出現緊張對立的氣氛之後,加上「野草莓」學運要求政府為侵犯人權道歉並修改集會遊行法的訴求之際,同人就在網路上看到下面這一段文字。

這幾年能迅速通過改革的法案,不是朝野共識來的,是輿論壓力!

這一段文字是某位網友對當時政治事件的想法片段,透過網路的傳播讓同人看到。雖然我已經找不到文字的原始出處,或還原那位網友的完整想法,因此很難去評論這段文字的對錯。但同人認為這一段文字片段卻可以讓我們觀察到一種政治現象;人們傾向於擴大了輿論壓力的成功經驗,並刻意貶抑朝野透過對話來取得共識,對社會改革的貢獻,實在是令人相當憂心的一件事。

如果改革的法案可以迅速通過的結果,並不是透過讓社會的各種聲音,相互對話而求得反省與改革之道,那麼是否代表輿論壓力是用多數暴力來讓不同立場的人屈服呢?在開放民主的社會中,使用輿論壓力而使不同立場的人就範,這並不是民主社會應該有的常態。尤其是偏激的輿論壓力並不會等同於真實的輿論,因為沉默的輿論總是被刻意忽略。

黑天鵝效應的圖像沉默的輿論就像《黑天鵝效應》這本書提到沉默證據的問題一樣,歷史把黑天鵝事件,以及產生黑天鵝事件的能力隱藏起來,不讓我們知道。書中引用西塞羅在二千多年前提出的故事,來說明沉默證據的問題。

有人拿出一個畫板給不相信神的狄亞哥羅人看,上面畫了幾個信神者在禱告,後來在一次船難中存活下來。其隱含的意思是,禱告可以保護你不被淹死。但狄亞哥羅人看了以後卻問道:「那些禱告而後來淹死的人,他們的畫像在哪裡?」

這個故事指出了沉默證據的問題,溺斃的禱告者既然死了,要從海底跳出來為他們的經驗打廣告恐怕有困難。這造成漫不經心的觀察者被愚弄而相信神蹟。《黑天鵝效應》的作者指出沉默證據和歷史相關的思想裡,他並強調歷史是指對後世有影響效果的一連串事件。

沉默的輿論其實是屬於一種沉默的證據,代表人們不願意跳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,但卻不代表沒有想法、或是重要性可以被忽略的想法。不喜歡公開自己看法的人,只是選擇用不一樣的方式來表達意見,他們不喜歡和別人做沒有意義的爭辯,只是會默默地從事他們認為更有意義的事情。

尤其是當輿論壓力愈來愈流於偏激的表相,讓一些議題因為泛政治化而無法理性討論時,選擇保持沉默的群眾會愈來愈多。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冷漠,而是選擇不把生命的熱情浪費在無聊的爭辯上。

在網路上的討論,同人看到 Lane 提到沉默的輿論對現今社會的重要性。不過,另一方面,她倒是也指出了輿論壓力是開啟改革的最初動力。她說:

輿論之於民主,我持保守態度。過度的輿論若流於民粹,非我所樂見。沉默的輿論對現今社會,反向思考可能是好的現象。政治太熱了,需要人民冷漠以對,政治人物才懂得收斂。

輿論壓力下的改革或修法,是開啟改革的最初動力。改得不好,後續再來修即可。如果沒有這壓力啟動改革,還是裹足不前。舉個例子,雖然我反對立委席次減半,但如果不是林義雄的堅持與推動,立委的選制依然無法改變,還是很糟糕的複數選區制…

同人認為 Lane 說得沒錯。不過,任何價值觀「存在的價值」,並不是用來否定另一種價值觀。當某一種價值觀一定要凌駕於其它價值觀之上,矛盾與衝突必然會發生而造成相互對立與彼此關係的緊張。因此,就社會進步的觀點而言,用自己的價值觀來否定別人價值觀存在的意義,其實是相當危險的迷思。

期望社會憑藉輿論壓力來改變,卻否定透過對話來尋求朝野共識的想法,會讓人們很難理性地反省與思考。因為在這種情況下,只是因為誰聲音大或暴力脅迫就屈服,這並不理性。其實不同價值觀之間,應該透過對話讓雙方產生自我反省與思考,進而達成雙方都能達到的共識。

深度匯談的圖像正如《深度匯談》這本書提出要成功地進行對話,可透過能達成對話原則的四種有效行為。「傾聽」對方的心聲,以增進集體思考的參與、「尊重」對方不同的價值觀,以尋求彼此共識的一致性、「暫緩」自身的成見,以反省自己在觀念上需要改變的確定性意識、「主張」自己的想法,以產生創造性思維的開敞。

從同人在生活上與工作上的體會,即使雙方價值觀有很大的歧異,但只要展現以上有效的對話行為能力,理性的對話是可能發生的。

Lane 支持同人提到對話以產生省思的觀點,但她認為人們是否肯聽或肯做,則操之在政治菁英之手。雖然政治菁英確實具有掌控輿論方向的能力,但同人也提出了一個思考方向。如果我們能夠創造對社會產生正向影響力的輿論需求,應該就能影響政治菁英朝向社會進步的方向來發展輿論。

Lane 提到用「制度」來回應這個思考方向。她說她沒有辦法掌控政治菁英的意志,尤其是政治菁英選擇性聽取民眾意見時更是如此。同人認為這個答案很好,因為良好的制度可將民意較為正確無誤的傳達給政治菁英。當民意的素質提昇,政治菁英就再也難鼓動民粹了,這也突顯了沉默的輿論的價值所在。

當言論市場總是出現指責對立者的錯誤,以缺乏反省現況與檢討改進的漫罵,來取代創造性思維的言論時,我想大部分理性的人也只能選擇沉默。因為回應這種言論只會讓自己陷入不理性的偏激;真理不會愈「辨」愈明,卻只會浪費自己的青春來讓自己陷入與不同價值觀對立的情緒之中。

特別是一些不懂尊重不同個體、或是民主素養不夠的網友,看到與他們不同的價值觀,就會開始批評別人是「頭殼壞去」、要不然就是攻擊你的人格、學識與背景,甚至連你的家人,都會無端地被他們拿來當作大作文章的題材。同人以前曾經試圖與這樣的人論理,但在發現這些人沒有與他人就事論事的能力或修養後,就不再會有跟這種人多費唇舌的動機。

或許那些表現偏激言論的人真的難以理解,容不下他人價值觀的想法正是沉默的輿論所排斥的,這可能才是招致人們不認同他們想法的最大原因呀。

後記:(2008/11/27)

同人將這篇文章推到 funP,後來得到一些網友的回應。其中有一篇回應似乎誤解此篇文章想要表達的意思,本來依據我過去的習慣會直接在 funP 回應他的意見。但因為先前與這位網友在 funP 的互動經驗,實在是不愉快,讓我只想在文章後記寫出對他意見的感想。

現在的問題是沒有對話

媒體單方面的型塑利於某一方的結果

上位者驕傲自大 一意孤行

如果你文中所指的輿論壓力是用多數暴力來讓不同立場的人屈服

指的野草莓的話

那在我看來

你只不過是要求被強暴的受害人不要反擊

而成為加害者的幫兇

同人認為「沒有對話」不是因,而是果。或者用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台灣政治上的缺少對話的後果,造成了不同政黨利益團體的對立;而這種現象更導致這些團體更不可能進行對話,而形成政治對立的惡性循環。當我們探究其根本原因,就是政治菁英嘗試鼓動偏激的輿論,來製造衝突以為自己謀取利益,而製造這種情節更需要訴求「我們絕對是對的,因此如果發生問題,絕對是他們的錯誤所造成的」。

這就是所謂的確定感的「物貴相賤」在作祟,認為自己是對的,別人是錯的。當這種觀念根深蒂固時,對話如何可以產生?反正只有我說得算,卻不知自己正是表現自以為文明的膚淺

不管是那個政治傾向的政治人物或媒體,他們都很會創造對立與衝突的情境,這也是在《黑天鵝效應》提到的「敍事謬誤」的偏誤。

我們在看一連串事實時,很難不去編織故事,或等義地,對這些事實強加邏輯連接,加上關係箭頭。解釋把事實綁在一起。解釋讓所有的事情變得容易記;有助於事實變得更有道理。當解釋增進了我們自以為瞭解的印象時,這種習慣就可能有問題。

-林茂昌譯(2008),《黑天鵝效應》,P.111。

因此,當政治菁英或媒體都在說他們的故事,以取信他們的支持者或讀者之時,你該相信誰?你可以選擇你相信的故事,但同人會記得保持思辨的態度(但絕非用政治人物教你的方法來思辨),同時記得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故事,而要對存疑的事物多作實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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